贾环

第1章 灯油烫面庶子殇

腊月的风，裹着冰碴子，死命往人骨缝里钻。

贾环缩在那屋里蜷着身子待着，穿越到这个世界，真的是倒霉的事情。

红楼梦的世界，家族衰败，天地大劫，朦朦胧胧的幻觉出现。

身上破旧棉袄硬得如同铁板一般，根本捂不住哪怕一丝热气，他双手捧着一碗能清楚照见人影的稀粥，手指冻得又红又木没了知觉，几乎都握不住那碗的边缘。

哎呀这又是清汤寡水的饭菜 胃里早就空空如也前心都贴着后背了 那点稀粥喝下去连个声响都没听见 赵姨娘昨天偷偷摸摸塞给他半块冷硬的饽饽 现在早就没了影子。

这偏院角落里透风又漏雪的小破屋子就是荣国府庶出三少爷居住的地方，炭盆那种东西可是只有正院才有的稀罕物件。

“环儿！死哪儿去了？磨磨蹭蹭想饿死老娘？！”

门帘“唰”地一下被人粗暴地扯开了，一股劣质的脂粉味混着浓烈的怨气冲进来了赵姨娘叉着腰，一身还算体面的衣服，却处处透着股局促的小家子气。

“看看你那死样子！”她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贾环脸上，“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个讨债鬼！二太太那儿的手指缝漏点下来，也比你老子强！你呢？连个猫食都抢不着！”

贾环垂下眼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姨娘，我饿。”

“饿？饿不死你！”赵姨娘尖声叫骂，伸手就狠狠拧上贾环的胳膊，“没用的东西！学学你哥哥！整天就知道窝在这耗子洞里！但凡你有宝玉一半讨老太太喜欢，我们娘俩还用受这气？！”

手臂剧痛，贾环却麻木了。

宝玉…又是宝玉…那含着通灵宝玉出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凤凰蛋。而他贾环？连府里有点脸面的奴才，都敢斜眼看他。

一股刺骨的怨毒，像冰冷的藤蔓，缠上心脏，越勒越紧。

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帘又是一响。

丰儿站在门口，捏着鼻子，一脸嫌弃，仿佛进了猪圈。她是琏二奶奶王熙凤院里的二等丫头，一身水绿新袄子，格外刺眼。

“环三爷，赶紧的！琏二奶奶叫你过去！在前头库房！”语气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贾环心头猛地一沉。“…现在？有事？”

“主子叫你，问什么？”丰儿白眼一翻，“快着点！误了事，仔细你的皮！”说完帘子一摔，“噼啪”一声响，人影己不见。

王熙凤找他？那是个真真吃人不吐骨头的！绝没好事！可不去？

想到姨娘刚拧自己的劲头，想到那女人更狠的手段，他认命地放下冰凉刺骨的碗，拖着沉重的步子跟出去。

库房里堆满杂物，光线昏暗，一股陈旧灰尘气。

唯一的光源是柜子顶上那盏巨大的铜烛台。火苗跳跃，融化的烛泪顺着底座滚落，滴在地上，“啪嗒”一声，凝固成一摊惨白的印记。

凤姐斜倚在太师椅上，铺着厚厚锦垫，连个眼风都没给刚进门的贾环，正慢条斯理地对身边的心腹来旺家的说话：“……记档的时候机灵点，老太太库里的东西，一丝一毫都错不得。”

“奶奶放心，奴婢眼珠子都盯着呢！”来旺家的哈着腰，声音带着谄媚。

凤姐这才仿佛刚瞧见贾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呦，环兄弟来啦？站那儿干嘛？都是自家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轻轻一抬，指向那柜顶，“喏，你手脚麻利，去把那烛台往下挪挪，别燎着了上好的绸缎。”

贾环顺着那手指看去，心头咯噔一下。

那柜子足有他人高，看起来摇摇欲坠。铜烛台巨大又沉重，火苗跳跃，滴下的蜡油滚烫刺眼。

“……琏二嫂子，”他喉咙发紧，声音艰涩，“那、那么高，我……”

凤姐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眼神骤然凌厉如刀刮过来：“怎么？使唤不动你这庶出的爷？宝玉像你这么大，摔玉玩呢！让你挪个烛台，推三阻西？还是说…你看不上我这嫂子使唤你？”

旁边几个丫鬟小厮，低低的嗤笑声像针一样扎来。

贾环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辱！赤裸裸的羞辱！他不去？凤姐立刻就有法子折腾他姨娘，还能给他扣顶不敬长嫂的大帽子！

别无选择。他咬紧牙关，目光扫到库房角落一个堆满杂物的旧木凳。

搬过来，放在柜子前。凳子腿不稳，晃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颤巍巍站了上去。高度刚好够到铜烛台的底座。入手冰凉坚硬，沉重得超乎想象，双臂都在抖。

他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往外搬动那笨重的家伙。

突然——

一滴滚烫黏腻的东西，毫无征兆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滋！”

剧痛钻心！贾环痛呼一声，手下意识猛地一缩！

就在这一瞬间——

喀拉！

似乎有什么东西轻微响动了一下。也许是凳子本就腐朽的木头发出的抗议，也许是…别的东西？

没人看清。

但那巨大的、盛满滚烫蜡油的铜烛台，猛地向下一倾！

呼啦！！！

一大滩翻滚着、冒着刺鼻油气的、熊熊燃烧的滚热蜡油！

如同从地狱泼出的熔金！夹带着无情的火焰！

狠狠浇下！兜头盖脸！精准地砸向贾环那张惊愕恐惧、全无防备的脸！

“滋——啦——！！！”

皮肉被滚油烫灼的声音，带着一股焦糊的恶臭，骤然炸响！

“啊——！！！！我的脸——！！！”

一声破了音的、凄厉到非人的惨嚎，撕裂了昏暗的库房！

视野瞬间被刺目的红光和灼人的剧痛完全吞噬！左半边脸、额头、眼皮…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插进了皮肉深处，还在疯狂搅动！

贾环魂飞魄散！剧痛淹没了一切！他双手死死捂住脸，身体本能地猛烈后缩，脚下腐朽的木凳哪里承得住力，咔嚓碎裂！

噗通！砰！

他整个人狠狠摔倒在地面坚硬冰冷的青砖上！痛得蜷缩成一团，像濒死的虾米，翻滚抽搐，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哎哟喂！”凤姐霍然站起！惊愕和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在她脸上一闪而过，但瞬间就被浓浓的嫌恶和急于撇清取代。

“你这是怎么搞的？！笨手笨脚！连个烛台都捧不稳？！”她声音拔高，尖锐刻薄，“好端端的东西摔坏了算谁的？！我的库房都染了晦气！”

丰儿等人吓得尖叫退后，脸色煞白，更多的是对这场惨剧，和怕被凤姐迁怒的恐惧。

痛！痛得贾环灵魂都在颤抖！但这铺天盖地的剧痛，远不及凤姐那冰冷嫌恶、事不关己的斥责！

那话语，比滚烫的蜡油更毒！比周围的窃笑和惊叫更冷！

是算计！刚才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算计！

怨恨！滔天的怨恨在五脏六腑炸开！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凭什么都是宝玉？！凭什么？！

我不甘心！！！

绝望、怨毒、极致的痛苦将他撕扯吞噬，他甚至希望这一刻立刻死去！

“快快！傻站着干什么？！”凤姐用丝帕死死捂住口鼻，仿佛贾环是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拖出去！找外面粗使的婆子给他弄点井水冲冲！别在这里嚎了，嚎得我心口疼！晦气死了！回头跟二太太说一声儿，环三爷自个儿不小心伤着了脸！”

两个粗壮的、神色明显带着厌恶的仆妇冲进来，没半点轻拿轻放。她们一人拖起贾环一条胳膊，就像拖拽一条死狗。

冰冷的地砖无情地硌着他滚烫疼痛的身体，摩擦着皮开肉绽的脸颊。

他被重重地扔回那间阴暗、冰冷、散发着霉味的小破屋。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

世界，陷入彻底的黑暗和死寂。

剧痛是唯一的存在感。脸上火辣辣的，皮肤黏连撕扯的感觉，水泡似乎在隆起。连呼吸都带着烧灼的痛楚。更深的寒意，从骨头缝里透出来，那是绝望。

脸…毁了…彻底毁了…在这看脸的贾府，一个毁了容的庶子…

赵姨娘知道了，只会骂他更凶，更觉得他没用吧？

贾政？呵，那个亲爹，大概只会觉得他给自己丢了大脸。

贾宝玉？大概会被“吓坏”了，哭唧唧地被抱在老太太怀里哄，然后继续当他的凤凰蛋…

黑暗。冰冷。剧痛。屈辱。

这个世界…没有一丝光！

凭什么？！

我不甘心！我要毁了这一切！我要…他们…都尝尝这滋味！！

最后的念头化作滔天恨火，在无尽的痛楚和黑暗里疯狂咆哮、燃烧！

紧接着，意识彻底沉入冰冷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