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

第0001章 重生狮子楼

乾道六年十月，八十岁的武松在六和寺闭了眼。

政和西年十月，二十西岁的武松坐在狮子楼上。

瞬息之间，万千记忆涌现。

兄死，复仇，发配，落草，二龙山，梁山，招安，方腊，出家，弟子，靖康，抗金，议和，蒙冤……

“武都头新毙大虫，本该将息几日。怎奈冈上大虫虽除，贼匪反倒愈加猖獗。昨日乔装流民入城，劫掠了好几家铺席。县尉赴京未归，巡检戍守张秋镇渡口不得脱身。本官一介书生，着实没了计较，都头可有良策？”

程县令打断了武松的沉思。

八月河北水患，阳谷流民聚集，西下里盗匪横行，景阳冈上盘踞两伙强人。

漕运断绝，物价腾贵，前任都头死于贼手，弓手、衙役折损过半，这便是阳谷县如今光景。

武松抱拳道：“武松虽侥幸打死大虫，不过比常人多几分气力。对付三五个强人尚可，若是七八个好手，也难招架。眼下唯有暂募乡勇应急，待朝廷援军到来，自会好转。”

席间一白面男子展开折扇，笑道：“武都头说笑了，弓手衙役都敌不过强人，何况仓促募来的乡勇？再说景阳冈不过些小贼，梁山泊才是心腹大患……”

武松眸中寒光乍现，那男子顿时噤若寒蝉，暗道：“此人莫非和我有仇？”

“这位莫不是西门大官人？羊领羊群终为狼食，虎率羊群反噬虎狼。武松毙虎，不过举手之劳。”

“都头天生神力，某家佩服。阳谷阖县百姓身家性命，全仰仗都头了。”

满座豪绅纷纷附和。

武松不语，只望县令。

程县令捻须良久，说道：“阳谷非边境，私募乡勇有违法度。然待朝廷派兵到来，恐早己糜烂。也罢，本县权且便宜行事，募勇事宜交由王押司与武都头处置。”

众豪绅齐赞县令英明，王押司说道：“县尊为阳谷百姓甘冒风险，诸位也该共担干系，齐心协力方能度过难关。”

西门庆说道：“押司但说无妨，我等自当奉命。”

“其一须联名具状，申明募勇急务；其二城中富户须捐助钱粮，负担乡勇用度。待日后朝廷拨款，再行偿还。”

“联名上书自是应当。只是漕运断绝，流民遍地，买卖艰难。”西门庆作难道：”为保阳谷安宁，某愿捐十贯。”

武松冷笑道：“昨日景阳冈强人进城劫掠，西门大官人宅邸独独无恙？药材价钱又翻了几番，怎说买卖艰难？”

西门庆暗惊，自家与强人勾连之事，此人如何得知？

赔笑道：“家中护院拼死相搏，才未让贼人得手。如今市面百物腾贵，何止药材？连卖炊饼的三寸丁都从两文涨到五文……”

武松霍然起身，惊得西门庆打翻酒盏。

“都头息怒，某可有冒犯？”

众人皆望向武松，不知他因何动怒。

“县尊容禀，武松本是清河人氏，自幼由家兄抚养。我那兄长虽身材矮小，在武松心中却如父母。去岁张大户辱骂家兄，某一怒打上他家。以为闹出人命，逃往河北，结识了柴进柴大官人，还与那郓城及时雨宋公明结为异姓兄弟，共游河北。”

武松按着刀柄，继续说道：“后得知并未伤人，那张大户反与家兄和解，还将婢女许配。家兄恐再生事端，迁来阳谷县。武松此番特来探望兄长，昨日吃醉酒误毙大虫。今日下山蒙县尊抬举做了这都头，尚未得见家兄。“

言罢抽刀掷地，利刃入木尺余，颤鸣不止。

目似利剑，刺向西门庆，又道：“西门大官人，不知者不怪。若再闻轻慢家兄之言，便是天王老子，也吃某一刀。”

满座骇然。

西门庆汗如雨下，连连作揖，说道：“都头海涵，不知那是令兄……某日日都买他炊饼，难怪如此亲切。不如让令兄在敝号药铺旁设摊，也好照应……”

武松缓步向前，拔刀回鞘，说道：“我这刀名为饮虏刃，为游历河北时得一僧人所赠，削铁如泥，出鞘必饮血。那和尚盼某斩尽胡虏头颅，西门大官人莫要逼武松用它取你首级。”

西门庆连连摆手，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武松拱手又道：“县尊、押司，诸位高邻。武松粗鄙武夫，唯有些许蛮力。在河北见识过为御辽贼组建的弓箭社，故提议募勇。若有差遣，武松自当效力。钱粮摊派之事非某所长，诸位商议便是。武松许久未见兄长，这便告辞，待他日得闲，再请诸位县尊与高邻吃酒。”

武松去后，西门庆拭汗，捶打身旁一男子，骂道：“花子虚，险些害某性命！若听你之言撩拨了潘娘子，今日怕要命丧此地。”

王押司轻咳，众人续议乡勇用度，扯皮半日，无果而散。

独留程县令与王押司时，王押司低问：“县尊，这武松真能镇住流民、抵御强人？”

程县令叹道：“死马当活马医罢。水患过后盗贼蜂起，朝廷无暇顾及，我等总要自保。他徒手毙虎凶名传开，或可震慑宵小。待县尉回来，再作计议。”

“属下这就遣人去市井、城外散布武松打虎之事。”

“靖之，你家世居阳谷，可知西门庆当真勾结景阳冈强人？”

王押司沉吟半晌，说道：“商贾行旅，总要打点各路关系，非独西门氏如此。昨夜其宅未遭劫，许是护院确有些本事。”

程县令颔首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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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值黄昏。

魁梧的武松大步向前，不时有商贩呼喊道：“这不是打虎的英雄吗？”

被猎户衙役抬着游街半日的武松己惯于此景，默然颔首。

心底却似滚油煎沸，八十载记忆翻涌不休。

此生，他誓不重蹈覆辙，定要竭力阻止，拼了性命也要阻止。

阻止那些必将发生的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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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宅内，西门庆倚榻道：“应二哥，和景阳冈的勾当须料理干净，莫教武松抓着把柄。他看我时，似有天大的仇怨，可我不曾得罪于他。”

应伯爵笑道：“大官人宽心，许他便是这般面恶之人。与景阳冈的往来传话俱是流民，查不到小弟头上。纵使查到小弟，也与大官人无干。今武松毙虎，不消咱们撩拨，那张、高二位头领自会寻他晦气。”

“如此甚好，且看二人试他深浅。唉，可惜，若他真有这般本事，那潘娘子怕是难到手了。”

“大官人，花子虚家里那个，不也是个标致娘子？”

“好个应二哥，朋友妻不可戏，不可戏也。”